青铜鼎沸祭周王,
烟火千年煮晋阳。
莫道暑天贪冷饮,
一腔肝胆热汤香。
这首小诗吟咏的,便是时下“火出圈”的三晋美食——牺汤。诗中的“肝胆”既指羊杂食材,亦喻食客之豪情。
儿时在晋南,常听大人们打趣:“你在家喝牺汤哩,也不打声招呼。”彼时懵懂,总将“牺汤”误作“稀汤”,心想,一碗稀汤有何稀罕!直至前几天,在太原市晋源区的小巷深处,那碗滚烫的牺汤带着两千多年的烟火气熨帖着唇齿,方知自己错得离谱。
晨光微熹时,牺汤馆的铁锅已翻滚起乳白色的浪花。《说文解字》释“牺”为“宗庙之牲”,这汤的渊源竟可追溯至西周祭祀,贵族们将祭祖的全羊分食给族人。那锅承载着天地人伦的肉汤,历经岁月熬煮,终化作太原人碗里浮动着的鲜香。老板掀开锅盖的瞬间,蒸腾的热雾中,仿佛还飘着《诗经》里“济济跄跄,絜尔牛羊”的祭祀乐声。
与冬日暖身的头脑不同,牺汤是盛夏的魔术师。友人带一位来自东北的客人初尝牺汤时,客人望着光膀子厨师额前滚落的汗珠直摇头:“三伏天喝热汤?”待热汤入喉,却见客人的眼睛骤然睁大——羊骨与果木炭缠绵出的醇香,裹着花椒的辛香在胃里融合交汇,喝一口浑身舒泰,连毛孔里渗出的汗珠都带着说不出的畅快。这让人想起《齐民要术》中“六月作羊汤,去湿气”的记载,古人诚不我欺呀!其实,太原老饕早就总结过了:“头脑是把寒气赶出去,牺汤是把湿气拽出来。”
在晋源,每碗牺汤都是活着的历史文化。红脸膛的老板舀汤时总要念叨:“老辈人熬牺汤只放葱姜花椒,多一味都是罪过。”粗瓷大碗里浮起油花,映着食客百态:穿跨栏背心的后生“呼噜呼噜”喝得山响;穿校服的娃娃小心翼翼地吸溜着;吃得最地道的是那位银发老者,搭配着油酥饼,连吃带喝,日常生活就这样与传统相互交融着。这场景让人了悟——所谓文化传承,不过是一代代人把日子过成喜欢的模样。
离店时,同行的发小上衣已经被汗湿透。巷口穿堂风掠过肌肤的刹那,他忽然惬意地感叹:“这可不只是喝汤,太舒服了!”心满意足的样子,让人感慨:从西周贵族到市井百姓,从祭祀礼器到粗瓷大碗,年复一年,这一大锅牺汤熬煮的,从来不只是羊肉,更是山西人“敬天爱人”的生活态度。不禁心生感触,这是碗会变魔术的汤,能让每个皱眉的异乡人,最终喝出眼里的光亮。
并州新闻 牛智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