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有机会,你会杀死希特勒吗?西班牙文学大师哈维尔·马里亚斯在他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部小说《完好如初的名字》开篇,把读者和他的主人公一起,抛入了类似“电车难题”的道德困境。日前,新经典文化首次引进了哈维尔·马里亚斯的谢幕之作《完好如初的名字》,带着读者从一个道德难题进入一个对与错、善与恶彻底模糊的世界。

哈维尔·马里亚斯被评价为近五十年来欧洲最伟大的作家之一,1979年因翻译《项狄传》获得西班牙国家翻译奖。1992年出版《如此苍白的心》,英译版于1997年获得IMPAC都柏林国际文学奖。另著有长篇小说《万灵》《明日战场上想起我》,短篇小说集《不再有爱》等,2022年9月11日于马德里病逝。他的最后一部小说《完好如初的名字》延续了马里亚斯对秘密、谎言等主题的书写,探讨正义与暴力的矛盾,以及个体寻求自我的努力。这部作品以其冷峻的深度与悲悯,成为马里亚斯文学生涯的厚重终章。
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,字里行间是主人公主人公托马斯·内文森存在主义焦虑的内心独白。在结束长达二十年的间谍生涯后,内文森回到故乡马德里,试图修复破碎的家庭生活。此时,前上司图普拉找到他,带来了“最后一项任务”。内文森前往小城鲁昂,从三名女性嫌疑人中,找出曾协助恐怖组织制造惨案的隐藏身份者,并将她处决,既是惩罚过去犯下的而罪行,也同时预防新的犯罪。内文森改名换姓,以英语教师的身份接近三人试图找到蛛丝马迹。
读者跟随内文森的目光仔细窥探,仿佛置身于希区柯克的电影,三个女人的面目逐渐变得清晰,她们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也一点点被揭开。
第一位嫌疑人,餐馆女老板伊内斯,“她给人的感觉是她背负着沉重的过去,沉重到她根本无法提起。”她不回顾往昔,对未来也没有任何希冀或野心。第二位嫌疑人中学老师塞利娅,“她的个性简单到透明。”她生活在忙碌的当下,仿佛过去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。第三位嫌疑人豪门贵妇玛利亚,“她把过去的自己埋葬了。”没人了解她的底细,现在的她,只做玛利亚,这座西北小城里富商的妻子,如此谨慎,如此不安,如此受人敬重。她们是母亲,是妻子,是普通的教师,是他的情人、同事和雇主,每个人都如此真实,每个人都可能无辜。在监视与靠近之间,托马斯·内文森逐渐迷失了任务目标,在具体的人性面前,任何抽象的正义都显得苍白。
让托马斯·内文森迟疑的,不只是面前三个难以甄别身份的鲜活生命,关于这次任务的一切都十分可疑:他如今究竟为谁工作,他到底伸张了什么正义?马里亚斯将读者带入一个对与错、善与恶彻底模糊的世界。
“费尽了一切,结果还是一无所得。我们犯下卑鄙的罪行,却没得到任何好处。”借主人公之口道出这句苦涩自白,马里亚斯彻底消解了传统间谍故事中的英雄光环。内文森已被无意义的间谍生涯消耗殆尽,而新任务同样暗藏操纵和谎言。
马里亚斯曾在访谈中阐释了创作《完好如初的名字》这部小说的初衷:“仅仅是存在于世就会有人看见我们,定义我们,根据我们拥有的天赋或引发的兴趣对我们提出要求,或者使用我们。发生在托马斯身上的事就是这样:从年轻时开始,他的全部人生就取决于别人在他身上看见的东西。”图普拉“看见”内文森的语言天赋、冷静和机智,于是将他定义为一个“有用的工具”,并据此“使用”他。正因为内文森的一生如此被动,他对于自己“未受污染、完好如初的名字”的追寻才显得格外迫切。那个名字代表着一个最初的、未被他人定义和使用的自我,一个或许不存在但必须去追寻的身份本源,这是他找回主体性、对抗工具化的唯一方式。
作为间谍,内文森一生都在伪装成别人。“一个人伪装得太久,过惯了借来的日子,对自我的认同就会有不确定感。”漫长的职业生涯把内文森变成了既存在又不存在的“幽灵”,这种“无根性”蔓延至私领域——他无法回归家庭,也无法向妻子坦白,成为被体制与亲情双重放逐的孤魂。但马里亚斯在冷峻的叙事中注入了悲悯和暗涌的力量,“我们因心存希望而饱受折磨,但谁又能放弃期待呢!”任何人都无法停止对意义的追寻,内文森正是通过选择拒绝去做一件事,看到了找回人生自主权的可能性。这部小说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,它超越了哲学沉思的抽象层面,回到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深刻的诉求:不管一个人的生命里有多少无常的事件,他仍想某一天做回自己。
扬子晚报|紫牛新闻记者 沈昭
校对 朱亚萍